文/刘洪波

　　这几天，“索命书记”成为媒体的新星。

　　“索命书记”，辽宁葫芦岛市建昌县政法委副书记钟继祥是也。报道说，这名副书记威胁采访记者“要抓你”，并表示：“你要过来，小心你的小命！”(《济南时报》12月11日)

　　报道又称，这名副书记正遭受网友的人肉搜索，直指搜索是“人身攻击”。人身攻击？是肉体攻击、精神攻击还是人格攻击？人肉搜索，只是搜索与拼整信息而已，这些信息可能用做人身攻击的材料，但寻获信息本身非人身攻击行为，可能损害隐私权吧，但也要看官员的隐私权是否应如普通人一样完全。

　　一遭人肉搜索，立即指为“人身攻击”，可见副书记是何其敏感。然而，“小心小命”，岂不是更加恶劣的威胁，又为何能够脱口而出呢？钟继祥说，这是气话，表明他并不真有取人性命的打算。我大致相信这真的是气话。街头巷尾，吵架相骂，常有气话，通娘骂老子、诅咒三百代、剁千刀、砍二头等等，都有，气急败坏，什么话都可能说。然而，公务机关不是街巷，如今也落到“小心小命”的话语系统了。

　　像钟继祥这样的人物，现代语境叫“公仆”，历史语境叫“官老爷”。公仆服务于民众，受民众辖制，语言、行为不敢造次，久之对公民谨小慎微必成心理定式。官老爷反之，但颐指气使也并非可以下三滥，读诗书，“养官体”，朝廷命官，威仪严整，不与寇匪或二癞子打混。但现在我们看到，钟继祥副书记固然不像公仆，就是比官老爷也大为退步，威风虽然有，言语上却类似于寇匪。是怎样的机制，才能产生出这种当代特色来？

　　报纸上有各样的评论，指“索命书记”挑战公义，令人惊魂。不能说没有道理。一个副书记，权柄是不小的，官级不必高，整起民众来总是够用的，何况钟继祥是“政法委副书记”，司法机关大概“协调”起来都不困难。虽然大家在历数近年的记者遭遇，从盯梢、控制到网上通缉、千里追捕等，但客观地说，记者的待遇其实还是远远好于普通民众。

　　我以为，“小心小命”可能确实可以视为一句气话，而未必是真实的索命要求，所以，虽然也应当考虑性命之忧，但未必要过于强调其“令人惊魂”。真正的问题，还是“小心小命”里面所透露的匪气、流氓气和黑恶势力的气息。

　　气急败坏时的话语，内容未必当真，但语言及语言背后的心理却是真实的。“小心小命”，当然是言语威胁，但“小命”一词，定义了一个人眼中他人生命的状态。这是骨子里的观念，命是小的，无足道的。官也好，匪也好，甚至普通人，都可能有这种观念，急迫之下，这种观念就要脱口而出，显示意识的本真。所以在很多时候，不待警告就已经完结，例如人在拘押场所莫名奇妙地死掉，在细小的冲突中被杀掉，或者在大楼里被烧死，在井下被压死。

　　在很多时候，人们只是没有生命宝贵的自觉意识，从而使生命陷入了危险境地。“小心小命”之所以是恶劣语言，在于它超出了无意识状态，在于它在气急之时有意识地利用生命的“小”。一切威胁，无论言语气话，还是真实的索命警告，都是对他人生命的一种工具性利用，意在使他人的生命按照自己的意志展现。这是威胁的本质，不因威胁者的身份是官员、寇匪、恐怖主义分子或绑票勒索分子而有所不同。

　　大约半年前，紫金矿业在福建造成污染，牵出“封口费”问题，其宣传部长表示，“如果有拿钱堵记者嘴的事，我的腿将被人砍掉”。这种赌咒发誓，意在否认有封口费，但“砍腿毒誓”的图景，仍然显示了一种流氓化和黑道化的气息。这是官场生态的精神景象之一。

　　辽宁建昌县政法委副书记“小心小命”的气话，固然使我联想到近年记者受到抓捕的情形，但尤其使我联想到紫金矿业污染事件中宣传部长有“砍腿毒誓”。在我看来，两者都显示我们这个社会中权力在精神气质上的下坠气象。权力未必真的要索记者的命，但一些权力真的堕落到了土匪、流氓与黑道的水平，而且管治着大量的人民，这才是真正令人心惊的现实。(作者系长江日报评论员)